编者按：经济危机使本就风雨飘摇的全球化经济备受打击。疫情封锁带来的资源短缺和高失业率使许多国家认为，将生产设立在本国是解决此类经济难题的有效方式之一。在各国经济政策渐显民族主义趋势之际，德国反垄断委员会主席阿希姆•瓦姆巴赫（Achim Wambach）提醒道，全球化机遇大于风险，不要忽视全球贸易的优势。而在新冠危机中，德国政府采取的经济干预措施也面临着不可忽视的问题。本篇编自德国《明镜周刊》7月30日采访。

现年52岁的阿希姆•瓦姆巴赫（Achim Wambach）是曼海姆欧洲经济研究中心（ZEW）负责人，自2016年起担任反垄断委员会主席。他警告说，在经济政策上不要搞民族主义——将德国企业出售给中国往往是好事。

德国反垄断委员会主席阿希姆•瓦姆巴赫（Achim Wambach）

图片来源：德国《明镜周刊》（Der Spiegel）

一、国家经济干预应准备好及时退出

明镜：瓦姆巴赫教授，您好。大家有目共睹，此次新冠疫情引发的经济危机中，德国政府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干预经济：限制商业、发放贷款、向陷入困境的公司中收购股份。这是否意味着疫情使我们走向了国有经济？

瓦姆巴赫：您好。在这种特殊情况下，毋庸置疑，政府必须采取行动。然而，我担心这些暂时性经济干预会成为永久措施。以德国商业银行为例，政府在十几年前就宣布对其实施短期援助，但目前国家仍持有该银行的股份。

明镜：您认为与金融危机相比，疫情是否给国家带来了更多前所未见的挑战？

瓦姆巴赫：是的，但与此同时，国家也想利用机会做更多事情。部分人坚信国家必须为保护企业采取更有力的措施，打造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企业。对这些人而言，国家积极参与经济是值得欢欣鼓舞的好事。但危机也近在眼前，全球化和有形贸易（Visible Trade，如进出口贸易）的优势渐渐被忽略。因此，欧盟委员会只有在政府给出最终退股方案的条件下，才允许国家进行经济干预的策略是正确的。

明镜：目前，国家在汉莎航空（Deutsche Lufthansa AG）持股20%，是迄今为止德国政府最大的企业援助案例。您如何看待此事？

瓦姆巴赫：当前状况下，这套方案是合理的，但还不够。国家只援助行业巨头，而汉莎航空的竞争对手，如瑞安航空（Ryanair）和易捷航空（EasyJet Airline Company Limited）等就得不到资金支持。作为补偿，汉莎航空必须放弃其在部分机场的起飞和降落位。因此，这项经济援助方案不足以刺激德国航空业的竞争。欧盟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对此做出革新。如今，国家对机场起降权的分配方式不透明，造成了人为的垄断，损害了客户的利益。因此，最好的方式是拍卖一部分机位，为各航空公司创造平等的竞争条件。

明镜：针对汉莎航空的援助方案花费约90亿欧元，现在许多人要求国家从经营策略上干预商业。对此您怎么看？

瓦姆巴赫：我认为这是不对的。全球的航空业危机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，汉莎航空将不得不削减更多工作岗位。此种情况下，国家自然难以作不受欢迎的策略干预，所以政府必须把经营业务交给管理者。更重要的是，国家必须为所持股份制定明确的退股方案。

明镜：您能详细解释一下吗？

瓦姆巴赫：政府应该成立一个独立的退股委员会，以建议国家应在何时、以何种方式退股。政府不愿亏本售出所持股份将导致政府持有股份时间过长。因此，尽管会给国家预算带来压力，但最好尽快将它们售出。此时，退股委员会中专家们的投票权就派上用场了。

二、全球化机遇大于风险

明镜：这场危机表明，欧洲保健品行业的生产依赖着中国。因此，欧盟国家想要收回在中国的部分生产分支。这种战略方向正确吗？

瓦姆巴赫：疫情期间，使德国工业陷入严重供应问题的国家不是中国，而是意大利。中国复产时，意大利因严重的疫情影响，仍全国处于隔离封锁状态。这个案例证明，有时将产地设在国内或边境地区无济于事。如果我们将防护口罩的产地设置在意大利北部，那将会面临更严重的问题。因此，应对新冠危机挑战的正确答案不是欧洲化，而是全球化。进一步说，欧盟应尽可能多地在不同地区，如亚洲、欧洲和南美洲，寻找重要的生产商。如此一来，当某个地区的疫情正在肆虐时，我们就有其他选择。

明镜：但这也涉及专有技术问题，目前欧洲甚至已经不具备许多药物的生产技术。仅此一点，不就意味着必须收回分散的生产线吗？

瓦姆巴赫：我不赞同这个观点。德国在高创新药物方面实力雄厚，中国在制造能力方面更具优势。当双方都专注于发挥自己的特长时，两者皆可从中受益。专业创造进步，独善其身难成大事。

明镜：生物科技公司Curevac正在研发新冠疫苗，美国欲重金收购这家公司，以确保疫苗的独家经营权。而财政部长阿尔特迈尔（Peter Altmaier）表示，德国政府将投资3亿欧元入股Curevac公司，支持其正在进行的新冠疫苗研究。您认为这个决定正确吗？

瓦姆巴赫：全世界的公司都热衷于寻找疫苗。疫苗售卖权如何分配不是靠买公司就能解决的，而是取决于国际协商和最终合同。此外，对国内的企业家来说，这也不是好信号。很多创业者希望未来能将公司卖到国外赚钱，但现在他们必须考虑到，财政部长会出于政治原因否决这类提案。由此带来的后果是更多的创业者将去到硅谷，届时德国成功的企业家只会越来越少。

德国财政部长（左）彼得·阿尔特迈尔（Peter Altmaier）

和德国反垄断委员会主席（右）阿希姆•瓦姆巴赫（Achim Wambach） 

图片来源：德国《明镜周刊》（Der Spiegel）

明镜：阿尔特迈尔希望入股，是否因为Curevac是一家很有前途的公司？

瓦姆巴赫：我的研究所位于巴登-符腾堡州。如有必要，我可以说出巴符州至少30家其他公司的名字，这些公司也很有前途，值得在他的观察名单上占有一席之地。此外，在美因茨也有一个Curevac的直接竞争对手。国家为什么不同时投资这些公司呢？

明镜：阿尔特迈尔可能会回答说，这些收购不符合德国的利益。

瓦姆巴赫：全国性的经济政策趋势令我感到担忧。对外开放、跨境投资和全球贸易拥有巨大优势。当中国企业与德国企业合作并进入德国市场时，这类合作企业便能一举获得进入全球最大市场之一的机会。如果一家美国企业参与其中，便能创造欧洲缺乏的融资机会。外商直接投资的机遇几乎总是大于风险。但这却违背了现在全世界都在兴起的经济民族主义。不仅是德国，全球合作同样适用于欧洲发展。于多数欧盟成员国而言，在疫情到来之初就封锁边界，而非与欧洲国家合作抗疫是一个错误的决定。

明镜：欧盟批准10亿欧元恢复基金后，是否改变了各国独善其身的情况？

瓦姆巴赫：欧盟能团结起来是好事。但是，欧洲不应该期望独自完成所有的事情。如果我们已从交流合作中获益，为什么不与美国或中国合作？面对受中国政府支持的工业巨头，欧盟要做的不是创建一个由欧洲支持的企业与之对抗。相反，欧盟应着力于为各个企业创造公平的竞争环境。这就意味着，进入欧洲市场的前提是必须接受欧盟内部市场的国家援助调控政策。这是反垄断委员会的建议，也是欧盟委员会通过的条例。

三、欧盟应为全球化设立明确的竞争规则

明镜：中国最大的铁路制造商中国中车公司（CRRC）近期收购了福斯罗（Vossloh）的机车业务部门。这不正是某些批评者一直警告的垄断吗？

瓦姆巴赫：德国反垄断法执行机构（Bundeskartellamt）审理此案后，已确认这次交易背后没有政治动机。福斯罗仅生产柴油机车，因此这并不代表中国开启与欧洲铁路行业的竞争。

明镜：您认为未来也不会发生垄断吗？

瓦姆巴赫：仅凭怀疑就认为能在欧洲建立垄断是没有意义的。如果欧洲的铁路行业被垄断，则铁路行业的客户将不得不提高票价为煤矿买单。因此垄断行为会遭到很多欧盟国家的抵制，这种抵制策略是正确的。

明镜：这种强调竞争原则的做法不是典型的“德国怪癖”吗？

瓦姆巴赫：并非如此。欧洲内部市场之所以成功，是因为它建立在明确的竞争规则基础上。欧洲已经开始对谷歌或Facebook等美国主要互联网平台进行监管，现在连美国当局也在效仿。同时，中国借鉴了德国的竞争控制，这也是中国的私有企业生产力增长速度高于国有企业的原因之一。显然，中国政府已经意识到为国内企业创造竞争条件的重要性。所以，如果欧洲内部市场没有明确的竞争规则，我们就必须为其设立规则。

供稿 | 孙琪

初审 | 程静 高锡涛

终审 | 吴卫东 咸佩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