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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理情感视角下的西方社会危机

【来源:陈猛 | 发布日期:2020-11-12 】

编者按:近日,维也纳突发恐袭,德国警方也迅速展开对相关人员的突击搜查。针对此次恐袭,多国领导人表示“永远不会被恐怖主义所胁迫,我们要团结一致对抗恐怖主义”。无独有偶,诸如此类的社会危机已不是第一次在欧洲上演。一起来看看学者如何从社会心理角度分析西方社会危机,您又是如何认为的?


中国矿业大学外文学院 陈猛


当下,整个世界都处于大变革的时代。特别是在西方,近十几年来危机不断地上演:2007-2008年欧美的金融和经济危机、2013年以后在欧美陆续抬头的民粹主义、2014年德国爆发“Pegida”(“爱国欧洲人反对西方伊斯兰化”)运动、2015年的难民危机、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及英国脱欧、2018年法国的“黄马褂”运动等等。上述这些世界变局和社会危机并非21世纪专属。历史告诉我们,变革和危机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常态。而在观察社会变革和危机的时候,人们首先关注的是经济和政治因素,有时也会考量文化的视角,而社会心理往往是大家比较容易忽视的分析向度。


人们的愤怒、憎恨等情感与暴力和社会动乱紧密相连,前者又会进一步塑造新的国家管理和社会组织模式。1618-1648年间,欧洲爆发围绕不同宗教信仰而展开的“三十年战争”和英国内战。这一社会历史背景促使霍布斯看透了人性中的丑恶本质。于是,出于对美好社会和生活的热爱与憧憬,他才设计了一套理想的社会政治蓝图:不同于中国的孟子,他认为人类天性中的恶占据绝对地位,他强调专制政府或者绝对皇权的必要性。因为在他看来,只有强权的国家和政府,才能管控住人类心中的恶。现代社会的民主政治也是在民众的愤怒中产生的。1789年7月14日,法国大革命前夕的巴士底狱起义,就是因为人们厌恶了专制王朝的统治;美国建国前夕,人们普遍不满于凌受远在大西洋彼岸的大英帝国的统治。于是,愤怒的人们纷纷揭竿而起,比如1773年12月16日发生的波士顿倾茶事件(Boston Tea Party),创立了现代的民主政治制度。


现在民主社会成立之后,也面临着如何平衡人民心中不满和愤怒的问题。这里,西方民主自由身社会暴露了自己的悖论:一方面,要尽量避免大面积的民众不满和抗议;另外一方面,正是由于它标榜着自由、民主和人权,所以在西方社会就不可避免的出现“愤怒的民众”这一现象。所以,对西方社会来讲,如何保证人权和自由,也就是允许人们释放自己不良的情绪的同时,仍然能保证社会的稳定和团结,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任务。20世纪中叶以前,阶级反抗、宗教冲突和民族主义曾是引起人们政治愤怒的三大源泉。20世纪50年代以后,西方社会通过福利社会的建立,大力发展经济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,阶级对抗和宗教冲突逐渐淡出了人们生活的视线。此外,由于两次世界大战,“民族主义”在西方,特别在德国,已经成为了禁忌词汇。但是,最近一些年,西方社会在上述三个方面又出现了反弹的迹象,西方社会的危机也恰好可以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:


首先,工业社会及其对应的社会民族文化,让位给了全球化背景下的现代社会和自身的文化。这种社会转型背后主要的力量当然是资本和全球化的经济,但它在西方社会内部更主要表现为文化冲突。大部分右翼民粹主义者向往过去单纯的主权民族国家,向往过去简单明了的文化身份认同,向往过去共同的价值取向。他们认为,后现代主义世界的多元文化对自己来说是一种损失。右翼民粹主义在不同国家的表现形式也是不一样的。在美国,右翼民粹主义者主要是全球化的失败者,也就是说白人、新教教徒、居住在乡村的美国人以及异性恋者等等。德国选择党(AfD)的支持群体则更为多样。除了有一般工人,东德人,威权主义者,还有教师,大学生,医生,小型企业主等。德国右翼民粹主义不是一个同质化、简单易于定位的群体,它是一种涉及社会各个阶层的整体现象。促使这些人群走在一起的关键因素不是经济方面的失业或者贫困,而是一种对自身所处社会的陌生感和无助感。他们感觉自己生活的社会,以及国家运行的规则已经不是自己从前所熟悉的,自己已经被新规则控制下的社会拒之门外。传统政党离广大民众的实际生活越来越远,所以越来越多的选民都弃他们而去。


其次,全球化的发展也重新分化了欧洲的社会结构。上世纪70年代以前,由于西方高速发展的经济和逐步完善的福利制度,社会结构均匀,社会凝聚力很强。那时不同的社会阶层都得到了社会经济发展的蛋糕,用已故德国社会学家Beck的话说,所有公民虽然收入、出身和社会地位不同,但是大家乘坐的都是向上运行的电梯。而当下,全球化很突出的一个特色,就是造就了大批的具有自由主义和开放先进观念的世界主义阶层(Kosmopoliten)。这个群体虽然不占有最大的社会财富,不是经济精英,但是他们倡导多元文化,支持全球化,支持创新,对世界和陌生人敞开大门,提倡环保和个人主义。这个群体由于自己独特的生活模式,已经在很多大城市,比如柏林,形成了自己固定高档的生活区域,并与底层的人群分离出来。他们送自己的孩子上私人学校,购买私人保险,不再依赖国家统一的福利制度等等,他们的这一系列行为加速了西方社会的分裂。与这种新的中产阶级相对的是新的社会下层。它大约占社会人口的25-30%。不像以前工人阶级作为社会底层是一个相对单一、一目了然的群体;新的社会底层拥有不同的社会政治理念,所以传统的全民党(Volkspartei)不可能全部吸纳他们,给他们提供政治的家园。


再者,如上所述,由于西方国家内部早已潜伏着众多问题和矛盾,所以深陷其中的人群需要在外部寻找“出气筒”。2015年的难民危机正好为此提供了历史机遇。德国国内反对难民和移民的地区和人群,本身其实并没有受到其直接的负面影响。他们只是把自己的不公正待遇和心中的不满“移情”到了别的种族和其他肤色的人群身上。多元文化和身份政治在此时也暴露出了自己的缺陷。最近发生在法国和奥地利的恐怖袭击,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闻了,难民危机以来,这种类型的恐怖袭击在欧洲愈演愈烈,文化融合正一步一步走向文化抗争。


主要参考文献:

1.Cornelia Koppetsch: Die Gesellschaft des Zorns. Rechtspopulismus im globalen Zeitalter. (2. durchgesehene und korrigierte Auflage 2019)

2.Andreas Reckwitz: Das Ende der Illusionen, Politik, Ökonomie und Kultur in der Spätmoderne. Suhrkamp Verlag, Berlin 2019.

3.Dirk Kurbjuweit: Das Jahrzehnt des Wutbürgers, Der Spiegel Nr. 42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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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陈猛,中国矿业大学外文学院副教授。主要研究方向:德国政治与社会,中德文化交流史。联系方式:bodhisattva_de@163.com


编辑 | 孙琪

初审 | 程静

终审 | 吴卫东 咸佩心